《黄帝阴符经集注》
新校张清夜《阴符发秘》目录
新校张清夜《阴符发秘》序
《阴符发秘》序
自序
《阴符发秘》上卷
《阴符发秘》中卷
《阴符发秘》下卷
《阴符经》经传订正
附录一:《玄门戒白》乾隆丙寅
附录二:青羊宫《阴符经碑》跋
附录三:自牧道人别传
新校张清夜《阴符发秘》序
吾友文通,近治道家言,既裒集唐道士成玄英、李荣二家《老子注、义》校而行之,又得清自牧道人张清夜所著《阴符发秘》,并次其年谱,将刻以行世,文通之用力于此勤矣。因论禅宗为中国自成之佛学,而宋人之理学因之,道家之全真教又继禅宗及理学而起,此真能通三教之流别,吾不能易其言也。自牧道人晚出,宜不能无取于全真教,惟范宜宾《玄解》嗣《发秘》而作,其《序》则谓:“自牧道人居蜀,素明南宫之术,却于内丹成道。”盖宋以后道家分南北二宗,北宗流为全真派,而南宗则未必然。《发秘》所释天人合发、日月有数之旨加详,屡称《参同契》、张紫阳之书,皆南宗所奉为圭臬者也。是自牧道人之学不可专以全真派目之。《玄解》持论,则又似偏于南宗。要之,道家自黄老以后,每降愈卑,惟庄周博大,能明无待之至游;魏晋崇玄虚,亦尚不信神仙之说;左元放、魏伯阳言补导,张紫阳宗之,以为南宗。王重阳虽近禅,然其徒所论修习次第,不免于志在冲举。故南北二宗实皆方术。非古之所谓道术也。夫入于术、则其运用不离乎声色形气之间,或拘于阴阳度数之末,术愈精而道愈小矣。此道家之变也。然自牧道人之学,固有所受之,而发之于《阴符》,其书甚为当世所重,又乌可忽乎哉!因序《发秘》,略申余意,并质诸文通。时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谢无量序。
《阴符发秘》序
古圣贤书多据事以明理,惟《易》则空悬其象,而万事万理皆包孕其中。后世兴亡治乱,即《易》之占验也;古来经史子集,即《易》之注脚也。《阴符经》殆与《易》为表里者欤!是经也,不过四百余言,而九天九地、无始无终、一本万殊、大含细入,其旨归所在,与《易经》贞下起元、静中含动,无二理也。特其造语多奇,用字多险,后人遂于奇险处求之,致滋歧论而反晦其意。试平心静气、反诸吾身而通诸载籍,则释氏之非空非色,老子之常清常静,与儒者之无极太极,皆一以贯之矣。予乡牧道人去儒服改黄冠,腹笥甚富,寓居成都二十余年,于三教诸书外,深契是经之妙,所谓三盗五贼之用,杀机之发,奇器之秘,皆以身体力行者自写其会心之处,而津津道之,较之以郭注《庄》,尤见实际。美矣道人之言曰: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,以《易》语序是经,始无遗蕴,而从前所称兵法云云,皆挂一而漏万。予于是经非素所熟习,今得之而不能读,读之而不能尽解也,则亦以读《易》者读之、解《易》者解之而已。
乾隆甲戌嘉平上浣,若谷沈裕云书于锦城之石室。
自序
余少壮时,历游四方,洞悉人世蜉蝣。癸卯冬,得入蜀,见山水之险异,事物之变迁,益信造化之有而无无也。己酉秋,即遁迹于蓉城之柏森森处,谢尘俗,习清虚,惟日夕展玩《阴符》。客曰:子何为而好读是经?予笑而不答。又曰:吾闻《阴符》黄帝所著,又云春秋时书,朱子谓战国见道之人所作,今或目为养生,或云王政,或云兵法,至于诸家注解,又纷然不一,请悉其详。予曰:子之说皆是而皆非也。客愤起而责曰:子何诞乎?曰:非诞也。《易》曰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,则出世者目为养生是也,为政者目为王政是也,师旅者云兵法亦无不是也,若执何者为是,即非矣。惟其所莫能拘,莫能定,以之推及于万事万理而莫不至,当此其所以为《阴符》,乃崆峒授受之文,为坟典丘索三教百家经书文字之鼻祖,以天地幽明而原始要终,明夫人未生之前、有生之后,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,盖天地与人参三才而一理,是以指天道而明人道,言简而理该,义深而行易。总之,首以明机察物,继以知动知时,而防尅防溃,其彻始彻终,不过以自然至静为工夫,以法天行健为法则,审能如是而知之、防之、体之、行之,则可超乎有生有形之外,而至乎无声无臭之乡,生灭两忘,与太虚一体,岂止养生、王政、兵法而已哉!春秋战国之说无据,姑存而不论阙焉可也。因子执于分别,故曰皆是而皆非也。客曰:其旨既得闻矣,而子留心如是,自必有得之于心,盖(常道观抄本作盍)授中书君发其所得之秘成一家之注,以公同志,何乃自秘其秘乎?余曰:噫!昔陆子静先生云:六经注我,我安得又注六经耶!《阴符》亦然。客曰:不然,吾亦固知乎得象忘言、得理忘象,犹谓得鱼而忘筌矣,而方将鱼者可忘筌乎?余曰:虽然,非敢秘也,但以一得之愚,发之楮墨,则必不能免,其人之曰是也、非也,诚不能自知其为是也、为非也,而亦不自知其为诞也。
乾隆甲戊仲春之望,长洲自牧道人张清夜序于紫阳洞。
《阴符发秘》上卷
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
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,尽矣。
【注曰:天之道,冲虚静漠,不自生而生生;天之行,无私任运,不我化而化化。其间气机阖辟,日月交光,皆造化枢机,修身玄范,人能明此,又能体此,则《阴符》之能事毕矣。】
天有五贼,见之者昌,五贼在心,施行于天,宇宙在乎手,万化生乎身。
【注曰:天有五贼者,即天地阴阳化生之子也,如色声臭味触之类也。五贼在心者,亦即天性所生之知觉也,如耳目鼻舌身之类也。此五者皆能吸搅情尘,徇私驰逐,颠倒执迷,至死不悟,如太上所云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”是也。若能识得破、看得透,不致认贼作子,便是施行于天也。施行于天者,一如天之无私无言,以五贼为刍狗之意。审能如是,则六合一躯、万年一念,身符造化、心统化机矣。】
天性,人也;人心,机也;立天之道以定人也。
【注曰:不被五行所贼的心,便是天性,即无思无为、寂然不动之真体也。庸人之情,一遇声色至前,便生出种种分别爱恶,即此分别爱恶,便是惟危之机心也。人苟息了机心,尽合天性(常道观抄本作尽性合天),则心之与性、天之与人岂有二哉!曰立,曰定,乃确有卓见,无丝毫移易也。】
天发杀机,移星易宿,地发杀机,龙蛟起陆,人发杀机,天地反覆,天人合发,万化定基。
【注曰:天地之发杀机者,无非言气机潜动之意,夫寂然不动,生灭两融,机动时行,刍狗万物,故曰杀机也,即天地不仁之意。三辰右移,列宿左易,光明下照,所谓至阴肃肃,发乎天而交于地也。龙蛟起蛰,潜然上飞,气腾物感,亦谓至阳赫赫,发乎地而交于天也。人身,小天地也,其气机旋动之时,周行六虚,坎离颠倒,非吾身之天地反覆耶!天人合发者何也?人在两交之中,而气机不能与天地同运并行者,盖为不能自作主宰,任为五贼驱驰,遂与天道相暌、天行不符。今既云立天以定人矣,则天与人合一而不分,所以天地之发杀机而人与之俱发,人之发杀机则天地万物莫不与之俱发矣。故曰天人合发。万化定基者,于天人合发之际,夺尽天地冲和之运,夺尽阴阳化生之妙,始尅重胚太机,再立根元,而不生之生生毓于此,不化之化化枢于此也。此篇经旨,全归在天人合发一句,为一卷《阴符》之章旨也。
《阴符经》“阴”字,前人作暗字解,谬矣。昔称分阴、寸阴,乃时字之义也。按《参同契》有“拘蓄禁门、促迫时阴”之旨,始知天人合发乃乘时下功盗夺也。何也?中篇云:食其时,百骸理,动其机,万化安,足证此也。】
性有巧拙,可以伏藏,九窍之邪,在乎三要,可以动静。
【注曰:圣人之性与天地参,众人之性有巧拙之不同,虽曰不同,然皆可以伏藏。伏藏者,即退藏于密之谓也。如天渐发阳中之真阴伏于地,以酝真阳,而后能令肃肃赫赫之机往来升降,成高明博厚于无尽。人之所以不能悠久无疆者,只为不解伏藏;其不能伏藏之故,只为身中九窍之不谨耳。何也?九窍者,天性与五贼往来之门户,故五贼无此,不能诱天性以随邪,人心无此,不能通五行以扰性。又当知夫九窍中之最灵捷者,耳、目与口,谓之三要,此作圣工夫最吃紧处也。可以动静者,言三要之动而外逸,为入邪之首领,静而伏藏,实为办道之津梁,所以三要之能动能静,即吾人作圣作狂之枢关也。】
火生于木,祸发必尅,奸生于国,时动必溃,知之修之,谓之圣人。
【注曰:此节前四句乃变先天为后天,化神奇为臰腐也。后二句乃返后天而为先天,即臰腐而化为神奇也。其经旨全在时动知修四字。何也?火生于木者,心之原于性也;祸发必尅者,天性之变为人心,即火之炎于上七窍也;奸生于国者,情之本于性也;时动必溃者,情之变为精,即水之滴于下二关也。吁炎上而不返,溃下而不还,中宫有其空,舍何支乎?但时动二字不可全作必溃会。所以紧接知之修之一句何也?夫时动者,即天人合发之时也,故时之动介乎先天后天之际、作圣作凡之间。或因其时之动也,则情扰乎中,变先天为后天,此时动必溃之诫也;或因其时之动也,能运我自然之杀机,可以返后天为先天,岂非万化定基之始乎!至于知之者,即是知此时动之机也;修之者,即于机动之际及时下功行一得永得之道也。
紫阳真人有《真铅铭》可以证之,《铭》曰:一念之非,降而为漏,一念之见,守而成铅,升而接离,补而成乾,阴阳归化,是以还元,至虚至静,道法自然,人能行之,飞升而仙。此节经文止二十四字,人能信而行之,诚有转凡入圣之功,读《阴符》者奚可草率看过。予幼时喜读《阴符》,寒暑靡间,一日于无想无梦时,忽闻有人亦诵此经,至是节,字句大有不同,犹记其句云:心生于性,念发必尅,精生于气,情动必溃。于时以为改窜圣经,大为不平,及醒而味之,颇觉微妙。可知五十年前,古圣先贤预知今日之有注《阴符》也。亦奇矣哉。】
《阴符发秘》中卷
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
天生天杀,道之理也。
【注曰:篇中专为指明天人合发之真时,及人发杀机之定候,首章犹未陡然直下,故先言万物以天地发生之时而敷荣,以肃杀之候而凋谢,此自然而然之理,犹太上所云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。”曰不仁者,言天本无私,何有于仁与不仁也。即经云天生天杀,道之理也。】
天地,万物之盗;万物,人之盗;人,万物之盗;三盗既宜,三才乃安。
【注曰:天地以时之盛衰为万物之新故,即上文天生天杀道之理也。惟人与万物互相戕贼,如万物适人嗜欲,便能贼人真性,故万物人之盗也。又如人利用万物而能摧残万物,故人为万物之盗也。此皆三盗之不相宜也。若人能除五贼,识天符,顺时观化,则不但不为万物所盗,且又能盗天地万物之造化,岂非天地位而万物育乎! 】
故曰:食其时,百骸理,动其机,万化安。
【注曰:食即得之者常似醉之意。动者即龙蛇起陆、人身之气机也。此节顿接故曰食其时五字,可见前二节已伏有用之时义矣。夫食时动机者,圣人直指人用功之际,机动有时,时至神知,阴阳旋运,地髓天[左飠右臾],咽归五内,脏腑安舒,形神俱妙,与道为期矣。】
人知其神之神,不知不神之所以神。
【注曰:神之神者,灵异不测之谓也;不神神者,乃是极寻常最灵现、人人共见、而全不觉其为参天地赞化育之灵源也。若非此经当场直指,未免尽作扬子江头渴死汉矣。此节本以启下文日月小大之微旨,故先示人不神而神一语,以证神明之出正在于此不神也。】
日月有数,小大有定,圣功生焉,神明出焉。
【注曰:此承上文不神之中而圣功之所以生、神明之所以出也。试问日之升沈、月之盈亏,自少至眊、自古迄今,举头便见,不识其为何物,殊不知超生脱死、一切神明变化正在于此也。此节四句,只有两个字是经旨,上二句是大字,下二句是生字。盖言圣功生者,定生于日月两交之处也。何也?日月有数者,即日月行周天之数,如太阳每日行一度,太阴每日行十三度有奇,其与太阳望合会照,每月有六候,望前为三阳,在卦为震兑乾,望后为三阴,在卦为巽艮坤,总以日行五度、月行六十度,故曰月节有五六,经纬奉日使。又云:阴火息时阳火消,理分卧立顺羲爻,更随黑白天边月,六候方终晦朔交。此应人身一月之小周天也。太阳自冬至一阳来,复每月行三十度,三百六十日与太阴十二次交会,此应人身一年之大周天也。又论日月之小大有定者,专言天人合发造化之应时而动,在朔望前后各三日共二七日为大,两弦前后各三日共十四日为小。今天机阴符应大而不应小,故大药之发生必在会望之候也。经曰:两七聚,辅翼人,此专指朔望前后日之各三日也。《玄脉心传》曰:至人用功,契合日月,谓之火符。其故何也?凡一切人身天地之水与液,皆元气所化,故炁称水之母,殊不知太阴为万气万水之总持。即岐伯亦云:月廓满则人身之气血实,肌肉坚,月廓空则肌肉减,卫气去,形乃独居。即水族之为物亦然,故月虚而鱼脑减,月满而蚌蛤实也。所以《阴符》大道准则日月,测候大小,依时下功,则天地人身之气机自然牝牡相从,合符行中,谓之戊己天符。戊己者,晦日朔旦,月中坎水,流戊日中,离火就己,故曰天符。符火既浃,万化旋萌,何虑功之不圣、神之不灵也耶!即纯阳子所云:有人问我修行法,遥指天边日月轮。此其证也。又云:地下海潮天上月,依此消长应圆缺。此即抽添进退机,便是虚空造化窟。不特此也,即大天地呼吸感应,无不以月之能力大处为徵验也。试观朔望前后各三日,月之能力大而海之潮汐亦大,两弦后各三日,月之能力小而海之潮汐亦小。崔奚范《天元入药镜》曰:天应星,地应潮。莫不本此,故曰小大有定。此解实为《阴符》大道千古不传之义蕴也。】
其盗机也,天下莫能见、莫能知,君子得之固躬,小人得之轻命。
【注曰:用不神之神,运无为之功,合天人之候,契日月之符,潜修默夺,混俗和光,筋骨乃坚,神形俱妙,此君子得之固躬也。下士闻道大笑之,或得藉彼神功,恃才妄作,直至丧身亡家,死而不悟,岂非藐天人之学于鸿毛,等性命之尊于尘芥,此小人得之轻命也。谚云:邪人得正法,正法悉皆邪,亦指此也。】
《阴符发秘》下卷
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
聋者善视,瞽者善听,绝利一源,用师十倍,三返昼夜,用师万倍。
【注曰:篇之首章,复申明上经三要静藏之机全在返源内伏,又以引起下文三要中而更有最神最要者以为入圣之真枢也,故先言绝耳根之利,则兼倍于明(常道观抄本作聪),绝视司之利则兼倍于聪(常道观抄本作明),何况三根尽返,而又能宵旦弗遑,其盗机克贼之功,可胜算哉? 】
心生于物,死于物,机在目。
【注曰:耳目口三要之中,何以为第一要耶?曰:目是也。何以知之?曰:原夫人生之初,一点元神,凝然中处,不识不知,朝成暮长,日渐知觉,元神变为神识,则上游两目,心生爱恶,随物生死,故曰意虽为六识之主宰,眼实为五贼之先锋,若得此要返元,其余九关三要不返而自返矣。故曰心生于物、死于物、机在目。予闻佛典之六根六尘以眼为先,太上有希夷微三者以视为首,孔子四非之箴勿视为先,至于帝尧之钦明、成汤之顾諟,《心经》之观自在,《道德经》之观有观无,黄帝之三月内视,《阴符》之机在目,三教圣人之源,莫不以此为转机辨道之津梁也。】
天之无恩而大恩生,迅雷烈风,莫不蠢然,至乐性余,至静性廉,天之至私,用之至公。
【注曰:上章言冥目内观即回光返照之功,此节示闻响悟机乃声入心通之妙也。世人营营事物,恋恋尘情,不知自己之本来真觉为何物,苟非于无意间风霆一震,何能暂脱狂迷,天真覿露乎?故曰天显无恩之迅雷烈风,则一切之飞潜动植莫不跃然蠢动,惕然惊醒。时遇真心学道之人,自然直下承当。至乐者乃孔颜之乐,即西圣所谓禅悦法喜得未曾有之意。余者,充然具足也,盖言藉此一击之顷,则性之全体大现,见其涵容普徧,弥漫六合,且又凝然清静,胡能污染纤毫,故曰至乐性余,至静性廉也。吾意太空一震,不过二气感触,偶尔云然,又何有所谓公私之可议哉?然见陆之功莫神此一击也,故吕公有“明明说向无消息,霹雳声中自得根”之语,即宗门家之敲金击竹、棒喝拈椎,皆以显此耳根圆通之妙用也。不特此也,即三身之妙谛亦不逾此,何也?迅雷烈风莫不蠢然者,闻声见道,直下承当,蠢动含灵,皆证佛性,是名应化通身。至乐性余者,远离颠倒,身心安乐,性体含弘,遍周法界,是名圆满报身。至静性廉者,凝然湛寂,名不动尊,本无取舍,亦无污染,是名清静法身。佛氏三身之说,无如此经之明了也。】
禽之制在气。
【注曰:禽者飞扬之物,即天性之不能伏藏者也。炁者,太和氤氲之元气,天人相应之秘机,独能含情抱性、凝精毓神之至宝也。夫五贼未戕之真体,本以阴阳之妙合二五之精凝,曷用夫此气制此禽乎?今也神既翱翔于纷华之域矣,气随陷溺于爱欲之场矣,所以圣人不得已而示以相制相成之妙旨。盖神之与气,犹男之与女、火之与薪也,今日禽之制在气者,犹用女以配男、用薪以传火也,则天涯荡子庶几有乡关之恋恋,不致于云踪鴈迹也。但用气之旨,圣经绝不言身中之气,而必斤斤乎天人合发之机者,盖以此躯为有形有质,皆属于后天而不可用故也。】
生者死之根,死者生之根,恩生于害,害生于恩。
【注曰:万物生皆死,故曰生生者不生,元神死复生,故曰未死先学死,其意云何?夫性体无摇,寂然常住,人何有去来生死之可议哉?无如人心向外驰聘,是须善用伏藏。伏藏者,未死先学死之道,即生之根于死也。苟不伏藏,便谓之生矣,生死维何?即心之生于物也,心既随情著物,身自依时变灭,故曰生生者不生,即死之根于生也。恩生于害者,龙蛟起陆,根于霜雪之残,雷动风行,昉于蛰潜之候;害生于恩者,奸邪蕴国,将成必溃之机,叶茂花明,实是摧残之始。不独此也,即人情世道,莫不皆然,所以斧斤鸩毒,每在衽席豆觞之间,弯弓下石,起于朗夕亲暱之人,此太上所以有宠辱若惊之语,《火候图》有刑德相负之机也,世出世间请事斯语。】
愚人以天地文理圣,我以时物文理哲。
【注曰:人见观天察地之旨,以为《阴符》之学必在天星地文,几至数绎分经,寻文理迹,而不知夺神功改天命之道岂在兹乎?故以天地文理圣者,愚人也。若夫时物文理哲者,即前文不神而神之谓也。时者即祸发机动之时,物者即物欲纷然之际,人苟能于祸发机动之时,不惟不令其有必尅必溃之势,且能知之修之而又能返之,此时文之既明也。人又能于物诱纷纭之际,不惟不令其相残相盗,且能回机内照,翕聚伏藏,此物理之且哲也。然此时文也、此物理也,岂非吾从朝至暮、举足动念、触著磕著,至亲非外,至近非遥,只此极平常处,实是凡圣转关之津要也。愚人舍此而他歧,岂非弃近而求远乎?古人云:天然鼎炉,现成药物,自然符火。此三语非圣人亲行实证不能道此也。】
人以愚虞圣,我以不愚虞圣,人以奇期圣,我以不奇期圣,沈水入火,自取灭亡。
【注曰:圣人见素抱朴,和光同尘,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,故人以愚测圣,则失之于卑下也,犹沈水也。宇宙在乎手,万化生乎身,圣功生焉,神明出焉,此自然无为之道也。世人以奇测圣,则失之于过高也,犹入火也,皆不足以语道者也。沈水入火,自取灭亡者,犹谚云“仰面唾天、徒污己面”之意,吾故曰: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,庸知吾所谓圣之非人乎?人之非圣乎?谁知吾所谓不圣之所以圣圣、不神之所以神神乎? 】
自然之道静,故天地万物生,天地之道浸,故阴阳胜,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。
【注曰:此节上二句说先天,即不生而生生,以虚静自然为生天生地之根本;下二句说后天,即生生者不生,以阴阳化机之奉天应时而发育也。自然之道静者,先天太极之体也,静极则动,动极复静,则天地之定位矣,于是而人物生焉。人物何以生?盖以天地之道浸也,浸者如湿与乾渐沁渐渍,无非形容气机流动之象,即阴阳相胜之理如此。阴阳相胜者,即如阴之渐渐消一分,则阳亦渐渐息一分,阴之渐渐胜一分,则阳亦渐渐损一分,如是相推相荡,则变化顺而人物得以遂其生矣。此明后天气机之奉时而化育也。然《易》谓“奉天时”者,当知即此经所言天人合发之时、时动食时之时、日月小大之时,了无间义也,后真用“火候”二字,是知《易》之所谓“奉天时”者,乃火候之宗源也。】
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,因而制之,至静之道,律历所不能契,爰有奇器,是生万物、八卦、甲子、神机鬼藏,阴阳相胜之术,昭昭乎进乎象矣。
【注曰:此承上文言先天圣人之道,天且弗违,而况于人乎?圣人由是而裁制一种至精至当之法,以尽其自然之道。但因而制之一句犹非定法,不过虚翕下文爰有奇器一段经旨耳。圣人又复言:自然之道,廓然无象,冥然无迹,既不可以音声求,又何可以象数计乎?于是而奇器之制不得不逗漏焉。予节阅古今《阴符》解注,至奇器二字,无有不支离曲说、不畅经旨,殊不知经之首篇早已言之详矣。经云:立天定人,又曰万化定基,此立字、定字、基字,皆奇器之伏脉也。亦即《易》之所谓“正位凝命”也。但奇器之名,古今不一:如《道德经》名曰“玄牝”,而《参同契》命为“鼎炉”,《黄庭》谓之“丹田”,名乃异而用实同也。无非喻圣人之所以盗阴阳、藏造化,必有建立之基、经营之所。盖奇者对偶之称,器者受衷之府,故太极者,天地之奇器也;而奇器者,乃人身之太极也。此器不与天地并列而能生天地,不与万法为侣而能生万象,超出万灵,至尊无对,故曰奇器,实为道之原炁之本,万化之基,《阴符》之祖,圣人藉以下手施功之地也。发杀机于此器发,盗三才于此器盗,三要返于此,不神之神神于此。从此器而顺育阴阳则生人生物,由此器而逆施造化则成圣登真,五行运而八卦生,两仪旋而甲子布,合溯藏机,神迎鬼避,此统奇器之功能也如此。要知天地间本无万物,只有万象,本无万象,只有卦爻,本无卦爻,只有干支,本无干支,只有八卦,本无八卦,只有五行,本无五行,只有四象,本无四象,只有两仪,本无两仪,只有太极,得其太极之元,则八卦自然内运,甲子自然进退,而阴阳自然升降矣。至功圆道备之期,则阴尽阳纯而神明自然显象,得其一万事毕,其奇器之谓欤!既得奇器之真,则前所谓宇宙在乎手之奇,万化生乎身之妙,今也见乎三要,充乎四肢,弥漫六合,塞乎天地,历历分明,无有著现明显于此者,故曰昭昭乎进乎象矣。呜呼!三辰昭假,万化现成,人亦何为,而甘自弃乎!勉之哉!勉之哉! 】
《阴符经》经传订正
长洲八十老孩张清夜子还注
首卷
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。
[尽矣。]
【注曰:二字传,赞辞。以蔽全经意。】
天有五贼,见之者昌,五贼在心,施行于天,宇宙在乎手,万化生乎身。
[天性,人也;人心,机也。立天之道,以定人也。]
【注曰:十六字传,释文。天性人也,释首二句;人心机也,释五贼在心;立天之道二句,释施行三句。】以上经文三十四字。
天发杀机,星辰陨伏;地发杀机,龙蛇起陆;人发杀机,天地反覆;天人合发,万化定基。
性有巧拙,可以伏藏,九窍之邪,在乎三要,可以动静。
火生于木,祸发必尅,奸生于国,时动必溃,知之修之,谓之圣人。
[天生天杀,道之理也。]
【注曰:八字传,释文。经首段杀寓生;次段生寓杀;中伏藏、动静,示修炼。天生天杀释生杀道之理,示修炼。】
以上经文共七十六字。凡一百一十字。旧作上篇,而以传文八字误作中篇首句。
中卷
天地,万物之盗;万物,人之盗;人,万物之盗。三盗既宜,三才乃安;故曰食其时,百骸理,劲其机,万化安。人知其神之神,不知不神之所以神,日月有数,小大有定,圣功生焉,神明出焉。
[其盗机也,天下莫能见、莫能知,君子得之固躬,小人得之倾命。]
【注曰:二十四字传,赞辞。指盗机为不神神,为圣之隐。】
以上经文六十八字,旧作中篇。
下卷
瞽者善听,聋者善视,绝利一源,用师十倍,三返昼夜,用师万倍。
心生于物、死于物,机在目。
天之无恩而大恩生,迅雷烈风,莫不蠢然。至乐性余,至静性廉。天之至私,用之至公,禽之制在气。生者死之根,死者生之根。恩生于害,害生于恩。
[愚人以天地文理圣,我以时物文理哲,人以愚虞圣,我以不愚虞圣,人以奇期圣,我以不奇期圣。]
【注曰:三十七字传,释叹辞。人见圣人绝利忘机,遂以为愚,见圣人刑赏与夺,遂又以为奇。】
沈水入火,自取灭亡,自然之道静,故天地万物生。
[天地之道浸,故阴阳胜,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。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,因而制之。至静之道,律历所不能契。]
【注曰:四十二字传,释文。】
爰有奇器,是生万象、八卦、甲子,神机鬼藏。
[阴阳相胜之术,昭昭乎进乎象矣。]
【注曰:此十三字传,赞辞。】以上经文几百二十四字,旧作下篇。
通共别出传文百四十二字,得经文三百零二字。旧共四百四十四字,不分经传,于三百字之数太溢,今辨其文义,经传宛在。
友人邓君少琴,得自牧道人张子还著《阴符发秘》于东川书肆败纸堆中,以示余。道人住蜀青羊宫数十年,善书翰,兼工诗,相传尸解去。所著书,旧无刻本,此钞蝇楷差工,而伪夺稍多,兼以写官无学,字句亦误有增损,可慨也。《道藏辑要》中有沈阳范宜宾《阴符玄解》一编,其序云:“得自牧道人所著《阴符发秘》一册,其中秘密,道人已流露于前,则隐而未发之义,不得不解之于后,以成上下符合,名曰《玄解》。”则范解实踵此注而作。今范书存于《道藏》,乃此编反沉薶壤百余年,世鲜知者,非少琴之勤于搜讨,乌能得之。道人所为注,皆静中体认,会心自得之言,固非泛尔诠释文句之比。余尝论禅宗为中国唐后自成之佛学,而宋人理学因之,为唐以后更有深诣之儒学。全真教则为继禅宗理学而起,又非六朝唐宋往昔道教可比拟。于《阴符》此注,益信之也。融会唐后之儒释而独取其精,三教合一之然否,其故岂可以口舌论邪?原有沈裕云序,及道人自序,稍有残缺,审其文义上下,与范解序语义合,因取范文补之,以其为说渊源固有同也,而字数乃适相当,道人序遂有完篇,事亦至奇。仲氏文敦旋得罗氏观妙斋聚珍本,颇足是正,以校余据范文所补竟能合,洵足快也。罗本注文亦每有夺误,幸抄本可以正之,抄本之失,则从罗本,其可两从者,不径改也。自牧道人书,于此有定本。书后有《玄门戒白》一篇,仍其旧亦校而存之。道人以经旧为四百四十四字,不分经传,于三百字之数太溢,重为订正,别出百四十二字以为传文。“愚人以天地文理圣”句眉注云:“六句乃岐伯赞词。”是道人谓传为岐伯之作。而注经时仍未刊落,仅于卷后详分别之,犹乎考异之作,则道人之慎也。而罗氏本佚之,诚弃所不当者也。稍整比其行列,仍附卷末,则幸此抄本之存,而道人书尚得为全璧。又考李筌序言:“《阴符》三百言,百言演道,百言演法,百言演术。”此三百言之数也。然《李疏》实止“时物文理哲”适足三百。旧为注者,多止于此。后溢百一十二言,固非李本所有。《朱子语录》闾邱次孟谓“《阴符经》自然之道静数语,虽六经之言无以加。”杨重夫以为《阴符经》无此语。此正杨所见为李本,而间邱所言非李本,多少固不同也。不审道人何以从李氏三百言之说,而用非李氏三百之本,乃独自出心裁,别其经传,则非末学之所能知也。唐吴筠《守神篇》引《阴符经》曰:“经冬之草,覆之不死,露之见伤,火生于木,祸发必尅,精生于身,精竭而死。”今传《阴符》惟火生于木二句,余均不见。则即闾邱之本,亦复少于吴筠所见者,遑论李氏,则《阴符》异本多矣。而道人所云,“闻人诵此经作精生于炁,情动必溃”,乃略与吴筠引合,亦足异哉?道人未必读吴筠书,而闻人所诵,则固古本《阴符》也。山谷云“《阴符经》即筌之作。”清代四库馆臣以为口实,亦未必然。以吴筠固非后于李筌者也,而本复不同。《神仙感遇传》言:“李筌号达观子,居少室山,至嵩山得《黄帝阴符本经》。开元中为江陵节度副使,御史中丞。筌有将略,作《太白阴经》十卷,又作《中台志》十卷。”此明著筌为开元间人,四库馆臣殆未考耳。《集仙传》言“筌仕至荆南节度副使、仙州刺史”,正与《感遇传》合。今传《太白阴经》前有筌《自叙》及《进书表》并有结衔,与《仙传》殊异,而其为一人固不疑也。《中台志》十卷,见《郡斋读书志》,敦伦卷子本又有《阃外春秋》十卷残本,前有天宝二年筌自上表,又自称少室山布衣,而本作李荃,筌、荃为隶变之差、仕隐亦先后之别,固自燎然,乃乾隆间为《提要》者既失考于先,而嘉庆间修《全唐文》者又列两李筌,复大谬于后,世之论者乃或踵之,益滋异说。是李筌其人既多参差之辞,而《阴符》之书复多不同之本,此论古之所以多误解者也。抄本后复有《达磨胎息经》,亦为罗氏所无,后题子还作,胎息书传自昔,而称子还作,亦未审其故,则亦仍旧存之。别有青羊宫刻《阴符经》碑,后附道人跋文,与《自序》义亦合,并存卷末,以道人文传者未多,不以复为嫌也。陈清觉、张清夜、穆清风三人者,皆来自武当,今蜀之道冠,皆三家之法嗣,而自牧道人重开武侯祠、青羊宫两道场,其迹更幸。今既得其书,三复校正,刘丈豫公谓宜付二仙庵刻之,收入《道藏》。因录清本,俾显其传者得有以究其旨义,考求文献者,固将有取于是也。
岁在丙戌九月十八日蒙文通校后记
右《新校阴符发秘》系一九四六年先君子所校订者,校竟写有清本及《校后记》。并请谢无量先生为新校本作序,扬润六(正芳)先生为作者作《自牧道人别传》。谢序、扬传及校后记并发布于《图书集刊》第八期。今兹整理一据清本,唯清本仅载谢序,今补入校后记及杨传。原抄本附有《胎息经》,清本未载,当以胎经传自古昔,或人误为子还作而附于子还书后,写校记之初拟“仍旧存之”,而写定清本时乃予剔去,今依清本不附。
蒙默整理后记
一九九九年五月
附录一:《玄门戒白》
乾隆丙寅
牧道人清夜于壬戌岁归葬二亲毕,不觉身世两忘,倏然悬解。乃至明年癸亥复入蜀,栖息成都,往来于青羊宫、武侯祠之间。因念遭际之隆,益愧自修之浅,日夜兢惕,希累尺寸,以仰酬四重。奈既托迹清虚,无由建白,惟有罄其所觉,以劝方来。于是大白于众曰:皇天无二道,圣人无两心,教象虽殊,制行惟一,乃知孝弟忠信为三教之主宰,礼义廉耻实列圣之纲维,立基既固,冲举何难!大本一亏,飞升奚自?其他异端邪说,皆因传者之讹,至若惑世诬民,盖缘学之不正。且《道德》五千言,总以清静为宗,《金丹四百字》,惟期守真是务,《参同契》、《悟真篇》,并未及役鬼驱神,《心印经》、《青华录》何尝是烧茅炼汞,无论功修内外,胥依德行浅深,若圣石《指玄篇》、崔公《入药镜》,字字专精似金碧,《龙虎经》、《铜符铁卷文》,言言的确,只因心别公私,以致事有成败,而乃归咎先师,流浪尘劫;永无出期,宁不悲哉!今我发大慈悲,立洪誓愿,直指真机,敷陈道要,披青作誓,敢希谛听。夫自古拔宅飞升者,无非功高德厚之人;凝神驳气者,悉皆专心致志之士。故三干八百,立有程规,七返九还,著其定数,太乙含真之气,盖藉神而凝,不徒是咽精服气,一阳初复之机,因无心而会,岂专在默坐顽空,似此脚踏实地,功到自然成,如彼捕风捉影,毕世何由觅?近世师愈多而道愈歧,德愈薄而心愈昧,或偏执一隅,至死不回,或首鼠两端,终身罔济,或藉疯颠以欺人,踰闲荡检,或假黄白而蛊众,灭理欺心。无怪牛毛学道,兔角成仙,甚至藁葬郊原,横填沟壑,恶风相继,举世知非,仙派源流,于今几绝,为劝方来,各宜猛省,急早回头。步步踏矩循规,事事敦伦饬纪,尽力乎孝弟忠信,黽勉乎礼义廉耻,须知大道出自纲常,纲常外无大道,广行方便,多积阴功,庶几修内丹者龙虎伏而鬼神钦,专炉火者魔障消而福缘凑,准是以求,得同操券,爰兹而取,易若探囊,谓不信者,请质心于三清圣人,如涉是诬,愿投灵于四生别殻。谨白。
附录二:青羊宫《阴符经碑》跋
世之论《阴符》者多矣,或曰广成子所作,授之黄帝;或曰春秋时书;紫阳氏谓战国见道之士所作;或又云养生、王政、兵法。诸家注解,纷然不一。余今以一言断之曰:皆是而皆非也。何以故?《易》曰仁者见之谓之仁,知者见之谓之知,则出世者目为养生是也,为治者目为王政亦是也,师旅者云兵法亦无不是也。若执何者为是,即非矣。惟其所莫能拘、莫能定,以之推及于万事万理,而莫不至当,此其所以为《阴符》。乃崆峒授受之文,为坟典丘索三教百家经书文字之祖,以天地幽明而原始要终,明天人未生之前、有生之后,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,盖天地与人参三才而一理,是以指天道而明人道,言简而理该,义深而行易。总之,首以明机察物,继以知动知时,而防尅防溃,其彻始彻终,不过以自然至静为功夫,以法天行健为法则,审能如是而知之防之、体之行之,则可超乎有生有形之外,而至于无声无臭之乡,生灭两忘,与太虚一体,岂止养生王政兵法而已哉!春秋战国之说无据,姑存而不论,故曰皆是而皆非也。今王来通以是经勒石于道院,其一片至诚坚确之心,不独自行精进,实足以启发后人者,余因欣喜而为之跋。
长洲道人张清夜并书
乾隆十六年辛未四月 谷旦 住持道人王来通敬立
附录三:自牧道人别传
杨润六撰
张清夜字子还,号自牧道人。初名尊,江南长洲人,盖生于清之康熙十五年丙辰岁。少为诸生,博学工诗,书法颜鲁公,东吴名士也。尝游历四方,浩然有物外想。至武当太子坡,遂从余太源真人为黄冠。雍正元年(岁在癸卯,时道人年四十有八),溯江入蜀,遍览峨眉青城之胜,见山水之险异,察人事之变迁,益信事物有有无无之微妙。先后居蓉垣临江寺,惜字宫,一琴一榻,萧然自得。先是蜀抚宪德屡上书请事,末蒙朝允,幕僚咸忧之,道人为点窜数字,更奏,事遂得行。蜀抚大异之,欲其出仕,不肯,乃请主武侯祠事(以上闻诸刘豫波先生)。道人于雍正七年(岁在己酉,时道人年五十四)秋,移住武侯祠,谢绝尘俗,涵习清虚,暇惟展玩《阴符》。复以余力培园陵,植松栢,殿宇垣墉,焕然一新。祠之别院有池荷,道人所手种也。有轩曰藕船,藕船迤南为道院,旧颜曰藏密,再南即紫阳洞,景物幽邃,去故启新,胥道人之力(按乾隆四年己未,道人年六十四,所撰青羊宫祖塋碑记,自题重开武候祠长洲道人张清夜。考安夏属道人理青羊宫在乾隆八年,是时道人但为祖塋作碑记,故自题云耳)。乾隆七年(岁在壬戌,时道人年六十七),复于后殿补植栢林(据成都陵庙志),是年道人旋归江南葬二亲毕,不觉身世两忘,绦然悬解,时年六十七矣。翌年(时乾隆八年,岁在癸亥)复入蜀。时华阳令安洪德、成都令夏绍新,既重新青羊宫,复其田亩,重道人之高隐,以青羊宫属理焉。道人曰:此虽道教祖庭,为吾分内事,然吾老无能为也。郡守文公(按旧志时成都知府为王时翔)又谆谆恳请,不克固辞,遂令其徒汪一萃任之。道人亦时往来于青羊宫武侯祠之间。越二年(乾隆十年,岁在乙丑,道人年七十),即于青羊宫创悬锺板,接待十方,一时道众闻声云集,清规复振,俨然一大丛林矣。乾隆十一年丙寅(时道人年七十有一),道人因念遭际之隆,日夕兢惕,乃罄其所觉,以劝方来,作《玄门戒白》。辛未(时乾隆十六年,道人七十六),住持王来通以《阴符》勒石,道人亲为书之,并跋其后。甲戌(时乾隆十九年,道人年七十九),道人作《阴符发秘》成,题曰八十老孩(按是时道人实年七十九)。若谷沈裕云为之序。己卯(时乾隆二十四年,道人年八十四),青羊宫增饰殿闾,次第告成,先后已历十一载。勒重建青羊宫碑,安洪德为撰碑文。乾隆二十八年,岁次癸未,道人无疾而逝,世寿盖八十有八。道人鹤发萧疏,吐词清妙,工书,著有《潭东草》厥后沈阳范宜宾于乾隆壬辰岁(时为乾隆三十七年),得道人《发秘》,宜宾绍嵩山先生之传,见道人秘诀,同出一途,其中秘密,道人已流露于前,则隐而未发之义,不得不解之于后,遂更作《阴符玄解》,其序云:“道人素明南宫之术,却于内丹成道,惜已尸解而去,不得面叩为恨耳。”
谨按民国二十一年青羊宫住持刘教宾重建道人墓碣,其文颇略,《成都志》亦复不详。友人蒙文通据安碑知乾隆己卯道人年八十四,因考各序记,得推论道人之年世生平如此,正芳因取以为别传,于寻道家统绪者,倘有裨焉。
〔按:此帖转自本版块,少数标点在原帖基础上有调整。〕
Louis
2008-06-10 01:11:07 Louis
天机经解《阴符》
叙曰:有机而无其人者败,有其人而无其道者败,故《易》曰:“即鹿,无虞。惟入于林中。君子几不如舍,往吝。”故圣人观其时而用其符,应其机而制其事,故能运生杀于掌内,成功业于天下者也。《易》曰:“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。”是以圣人保之于灵台,以观机变。卷之则自胜,舒之则胜人。察之则无形,用之则不极。《易》曰:“阴阳不测之谓神。”而《阴符》象之矣。故圣人不测之符,陶均天下而无所归怨矣。夫天为地主,道为德君,故圣人奉地而法天,立德而行道。举天道而为经首,明地以奉之。《易》曰:乃顺承天,待时而动。是故圣人将欲施为,必先观天道之盈虚,后执而行之。举事应机,则无遗策。《易》曰:“后天而奉天时。”
△昌知
夫圣人法地而奉天,立德而行道。居天地道德之间,建莫大之功者,未有不因五贼而成也。五贼者:其一贼命、其二贼物、其三贼时、其四贼功、其五贼神、皇帝王霸权变之道也。是以圣人观其机而应之,度其时而用之,故太公立霸典而灭殷朝,行王风而理週室,岂不随时应机,驱驰五贼者也?故圣人立本于皇王之中,应机于权霸之内。经邦治身,五贼者备矣,则天下望风而从之,竭其性命而无所归其恩怨也。乃谓之曰:有道之盗,无形之兵。呜呼!寇莫大焉。五贼在心,擒纵在手,治身佐世,莫尚于斯经云:“见之者昌,”不亦宜乎?
△身知
术曰:夫人心,身之主,魂之宫,魄之府。将欲施行五贼者,莫尚乎心。事有所图,必合天道。此则宇宙虽广,览之只在于掌中;万物虽多,生杀不离于术内。则明天地不足贵以远、以厚,而况耳目之前乎?
△机知
夫杀机者,两朝终始之萌,万人生死之兆。处云雷未泰之日,玄黄流血之时。故天之为变也,则龙出于田,蛇游乎路,此为交战之机,故曰龙蛇起陆。人之为变也,则春行秋令,赏逆罚忠,此为颠堕之机,故曰天地反覆。天人之机同时而发,虽千变万化,成败之机定矣。
△藏古
夫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;智者能愚,愚者不必能智。故圣人时通则见其巧而建其功;时否则见其拙而昧其迹。故孔明《序》曰:太公八十,非不遇也,盖审其主焉。呜呼!性命巧拙之时,识达行藏之势,可以观变察机,运用五贼。所以然者,夫圣人所以深衷远照,动不失机,观天料人,应时而作。故《易》曰: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圣人乎?
△静主
夫九窍者,在天为九星;在地为九州;在人为九窍。九窍之气不正,故曰受邪。受邪则识用偏,识用偏则不可发机观变。故九窍之急,在乎三要。太公曰:耳、目、口也。夫耳、目、口者,心之佐助也;神之门户也;智之枢机也;人之祸福也。故耳无聪不能别其音,目无明不能见其机,口无度不能施其令。夫三要不精,上不能治国,下不能治家,况兵者乎?悬人之性命,为国之存亡,静动之间,不得无事,岂可轻而用之?
△人斋
夫火生于木,火发而木焚。国生于奸,奸深则国乱。亦犹蚕能作茧,茧成则杀其身;人能生事,事烦则害其命。非至圣不能修身炼行,防之于未萌,治之于未乱。夫十围之木,起于拱把;百仞之台,起于足下。治小恶不惧,必成大祸。呜呼!木不相摩,火无由出;国无乱政,奸无由生。有始有终,是非不动。能知之其惟圣人乎?
△安知
万物盗天地之精以生成,人盗万物之形以御用,万物盗人之力以种植,彼此相盗,各获其宜,俱不知为万物化。故能用机者,法此三事,以道之盗而贼于物。物亦知为盗之道。所以然者,贵得其时也;贵得其机也。故曰合其时而食则百骸治,应其机而动则万化安。乖时失机,则祸乱生也。
△神古
老君曰:功成不有,为而不恃。此全生立德之本也。夫小人者,贪其财则以身徇利,爱其名则以力争功,矜衒神迹而求神名,物共嫉之,必丧其命。欲益招损,是不神矣。夫君子建大功而不恃,防小祸于未萌,退己进人,推能让物,物共戴之,故不夺其利。自发神智,不能争物,物共让之。不居其后,为损招益,是以至神矣。故老君曰: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诚哉言也!
△圣主
假如千年一圣,五百年一贤,应日月之数所生而大小之人定矣。夫大人出世,应明德而建圣功;小人当时,则废正纲而生祸乱。故太公说于西伯知人望而已归週;刘琨表于琅琊识天时而未离晋陵;母自死知明主之必兴括,母不诛,见赵军之必败。故天道人事,贤者可以预知。佐非其人,夷于九族。故《易》曰:长子帅师,开国成家。小人勿用,必乱邦也。
△命古
夫成败之道未形,死生之机未发,小人能见,君子能知,则易见而难知,见近而知远也。夫见机者则趋时而就利,皆不保其天年。知机者则原始而要终,固必全其性命。
△倍古
瞽者善听,神不离于耳;聋者善视,心不离于目。其为听也,神专耳;其为视也,心则专目。耳之与目,递为用师。当用之时,利绝其一。心之所主,则无事不精,犹有十倍之利,何况反覆以此用之?三思精诚一计,顺时隐显,应机行藏,以此用师,固万倍之胜利。
△物斋
夫人之心,无故不动。生之与死,缘物而然。物动则心生,物静则心死。生死之状,其惟物乎?
△目古
目者神之门,神者心之主。神之出入莫不游乎目。故见机者莫不尚乎目,能知机者莫不尚乎心。
△蠢然知
夫道不为万物而生春,万物感春气而自生。秋不为万物而杀,万物感秋气而自杀。其为生也,不恃其恩,不求其报,故其恩大矣。其为杀也,不恃其威,不求其惧,其威大矣。凡物,取而得之者小,不取而得之者大。故圣人不取。夫君王有道无道,则人民治乱之机。歌谣或乐或哀,则时年丰俭之兆。时人不能省察,天地乃降征祥;或五云腾起,七曜变行,皆因国风,是以然矣。且宋君失德,荧惑守心,及乎谢愆,退之三舍。用令俦古,皎在目前;以彼喻斯,岂劳心术?故智者悟于人事之初,而愚者晦于星象之后矣。
△生知
老君以无为有母,静为躁君。夫静者,元气未分之初,形于元气之中,故能生天地万物。亦犹人弘静。其心不挠,则能生天下万物也。
△胜主
胜,浸长也。天地之道,各自浸长。天则长阳也,地则长阴也。阴阳相招,一昼一夜,递为君臣,更相制胜,故曰阴阳相胜。夫开国用师,必侵天道。亦犹金火相交,而非交不伏也。天且弗违,而况于人乎?
△顺主
《易》曰:刚柔相摩而生变化。变化不慝,故曰顺也。夫人之育身治性,尚不可逆时为之,而况经邦佐世之雄哉!
△契斋
至圣之道,窈然无为。无为则无机,无机则至静。夫律历之妙,动则能知。体既虚无,莫得施其管术,亦犹兵者不失其机,不露其衅,虽有智士,从何制焉?
△象古
奇器者,阴阳之故,能生万物,亦犹人心能造万事象矣。进前,象状也。八卦六甲,鬼神机密之事,刚柔相制之术,昭昭乎前列其状矣。